我有位朋友嗜吃潤餅,潤餅總讓我聯想到死亡,朋友移動時的身影也像是幽魂,在城市不停地穿越許多界線。外公在世時,清明節總有吃不完的潤餅,外婆會在前一天將所有的內餡備好,高麗菜、紅蘿蔔絲、蛋皮、花生糖粉……等,食材在碟子裏堆得滿滿;現在回想起來,那似乎成了一座又座可食用的墳。我們咀嚼死亡來連結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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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學者四方田犬彥在寫給也斯的信件中談到:「在日本,有這樣一個民俗學的信仰,即沒有舉行過喪禮的家庭不能算是已經成熟獨立的家庭」(《守望香港》,頁106),我想喪禮即便行禮如儀,還是有所收穫,它使人急遽地成熟起來,像催熟後的果子,變得多汁但經不起碰。想起多年前在外公的葬禮上母親哀戚的臉,眼神木然地望著遠處,視線在碰上鏟子時才微微閃了一下——我彷彿預見自己成年禮的排演;此後,我反覆揣摩關於死亡的一切。死亡是強力的複寫紙與點名簿,家族裡的成員總有落款的一天。外公過世後,生前用過的器物都還在原處,看似沒什麼變化,但卻總覺得有些不同,彷彿被簽上隱形的名字;幼稚園時我的文具也被長輩細心地寫上名字:「林·餘·佐,好了,這樣就不會被人拿錯了」有人說。再也沒有人拿錯外公的器物,它們一直留在原處。記憶複寫記憶、指紋複寫指紋、氣味複寫氣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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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年後也會有一場屬於我的喪禮,它將會使我的子嗣成熟。我想也會使潤餅的滋味變得更加可口、耐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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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印刻八月號·地球書房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