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6月18日 星期四

小城

親愛的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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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最近日子過得有點混亂,行事曆上好多圈起來的紅字,將我的生活分隔成碎片。碎片有其尖銳的部份,我常傷了自己而不自覺。昨天在YouTube上看了一段影片,是一位心理醫生在TED大會上的演講,講題為「為何我們都需要情緒急救」,他在演講中提到,在感冒時人們會去看醫生,但為什麼在經歷失落、孤獨等情緒創傷時卻不去就醫呢?其實,我很早就發現自身靈魂的破損,一開始是小小的洞口,一天裡頭只有一小段時間會跌坐其中,但很快就可以起身,拍拍弄髒的鞋,又可以往前走,畢竟好多紅字在行事曆上,等待我去劃掉,每劃掉一筆待辦事項,我就感覺靈魂的洞口被擴大一點……。此刻,我寫信給你的當下,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一座隧道在我體內形成——雙向車道,漫長的路途,我駕著車、開著大燈也看不見盡頭。我想起鄭愁予的句子:「哎,這世界,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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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或許我需要被急救,但我選擇替自己投藥,處方籤是:夜裡的威士忌。酒精像是電擊器,總在危機時將我拉回。廉價的酒精讓我入睡,但酒精退去後便會醒來。我一身冷汗,濕漉漉的身子像是剛從河裡被撈起的魚,不斷地抽搐。有時酒精會讓我看見麥田(單一純麥威士忌,價格高),有雙液態的手溫暖地將我承接。我是疲憊的高飛球,落入捕手厚實的手套——堅硬的溫暖,使人安心、沒有任何疼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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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時常想起與你在花蓮的日子,那時我喝酒純粹是為了慶祝。在小城的時間總覺得被神撥慢了,有種偷來的竊喜。凌晨,天空是一點點的亮起來,像是有人從左上角一吋一吋地捲起蓋在縱谷的黑布。我記得每條街道上都明晃晃的,學生騎著腳踏車,在小巷的盡頭拐彎,消失在我的視線。躺在租來的屋子裡,我就可以聽到海浪的移動,雖然海洋躲在遠處。那時,我尚有良好的睡眠與靈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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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總覺得慶幸,你還留在最好的日子裡,好讓我可以回頭張望。此刻,杯子斟滿酒,我穿過巨大的隧道抵達昔日,我將看見坐在海邊已久的你,你隨手揀起身旁的石子,往浪的方向丟去;「匡啷」酒杯的冰塊融化、撞擊杯身,像石子擦過水面。接著你起身離去。我知道半小時後,你會敲我的房門,說:「我剛從海岸回來」,而我會深深地吻你,舌頭滑過牙齒——如海浪確認心愛的暗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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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喝完酒之後,我會擁著你入睡。你就是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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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印刻文學生活誌》六月號

餘途


我把雙手放置胸前
讓它們代替我
與世界握手和解
人們的指紋相互覆蓋
像等高線圈出涼軟的山
我猜從森林回來的人
靈魂都會變得疲憊––––
山路搖晃如禱
一拐彎便是灰燼
劫後若還想愛人
只得等上七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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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指感到疲憊時
在床邊敲起一段旋律
聲響自木頭中反彈
像低音迴旋的暗號
但關節僵硬,過於沈重的空白
使有人誤讀山況
在黃昏時提早生火
讓一鍋水交談:生靈與
死者的耳語都成了霧氣。
我以潮濕的口吻對自己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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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身再無損傷
此後亦無罣礙
眼前只剩一條路。
(起步時我大汗淋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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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0617聯合報副刊

鐘的反面

鐘的反面意味著時間的縫隙吧。楊牧在〈風一樣的循環〉的開頭寫著「鐘的反面有人翩然蒞止,坐下/面對昨夜凋零一地的黃花」,昨夜與黃花都是不可挽回的頹勢。時光意識,在楊牧的作品中是一個常見的議題。或許對每個寫作者來說,都無時無刻感到時光的逼視,無論是老大無成的憂愁,或是成名要趁早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