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3月24日 星期四

躲在麥田裡的孩子

最近常做同一個夢,正確來說是夢裡總是出現同一個孩子,一個躲在麥田裡的孩子。他赤腳踏過粗糙的野地,石子與雜草被他踏過後就變得緩慢,彷彿能夠延遲自然物理時間的生長與死亡,他來到我面前,遞給我一盒東西,我總在手指碰到那盒子的邊緣時醒來。鬧鐘從麥田裡將我拉回租賃處,十三坪的破爛套房。當初會選擇這房間,純粹是為了那沉重、厚實足以抵擋陽光的窗簾,只要拉上窗簾整個房間就像掛上深色濾鏡,所有的事物都沉醉某種微醺的氛圍裡。近年來我有睡眠問題,總是用窗簾阻隔世界,希望能多換取一點時間,好讓睡眠延續。在這樣的環境下自然是無法養殖任何植物,但總是夢見麥田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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麥田的意象太容易讓人聯想到沙林傑的《麥田捕手》。前陣子我在一家咖啡廳的書架上發現《麥田捕手》,雖說我已經離開少年時期許久了,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令人不寒而慄;成長是一件危險的事情,每天都像在演舞台劇,好多雙眼盯著,為了討厭與喜歡的人我得善於表演與躲藏。在咖啡廳的下午我讀完《麥田捕手》,窗外明晃晃的,像是過度曝光的底片,行人身影模糊像是夢裡的孩子赤足來到我面前,遞給我神祕的盒子。我想起電影《藍色大門》的台詞:「留下些什麼,我們就變成怎樣的大人。」在成長過程裡我一定留下大量的恐懼,以致於我成為一個膽小又難以入眠的大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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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幫助入眠,我試著在睡前喝威士忌。透明的杯子倒入清澈的酒精,像是在灌溉土壤,很快地我能看見平靜的麥田,風吹過時像是有蛇竄行,我站在田埂上張望,彷彿在等候某人。酒精助眠的效果並不好,往往在酒精退去後就會醒來,那是十分難熬的時刻,如擱淺的魚。為了延長睡眠時間,我對酒精的倚賴日益加深,對威士忌也逐漸講究。我有一本小冊子記錄著每款威士忌的色澤、香氣、酒體、味覺,我開始可以掌握做夢的頻率,某幾款威士忌總是可以讓我流暢地回到麥田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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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天我又從夢裡驟然地醒來,看了錶,時間落在清晨四點。酒精如潮退去,滿地的泥濘讓人舉步維艱。床邊的酒瓶已空,我沮喪如通靈後的人,有種不踏實的感受;我打開櫃子準備拆開一盒新買的酒,玻璃上印出模糊的人影,拿著盒子怔怔地站著;恍惚間,我聞到麥田的味道;遠處有人在田埂上張望,像是在等誰拿盒子去赴約。


2016.3.15
自由時報副刊

鐘的反面

鐘的反面意味著時間的縫隙吧。楊牧在〈風一樣的循環〉的開頭寫著「鐘的反面有人翩然蒞止,坐下/面對昨夜凋零一地的黃花」,昨夜與黃花都是不可挽回的頹勢。時光意識,在楊牧的作品中是一個常見的議題。或許對每個寫作者來說,都無時無刻感到時光的逼視,無論是老大無成的憂愁,或是成名要趁早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