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醒來,發現世界早已生鏽
坐在窗前學鐵器般思考
溫柔、憂傷,只要一點水
就可以輕易地衰敗。我想像:
陽光隔著空氣落在土壤
鑿出巨大的凹陷(那是時間的重量)
光線像是透明的神啟
寫著我無法指認的意義
野草越過長夜竄出大地
於是,世界有了缺口
時光自此溢出,我閉上眼
讓流動且明亮的視域展開
我聽見,祂說:人們是剛出土的泥俑
時光是鐵器盛著愛慾。
——清晨醒來,陽光如靜脈蔓延
等待回收的文明,開始有了心跳。
我說:肉身亦是鐵器
在時光裡節節敗退
我們被神圈選,成為腐朽的受詞
漫長的夏日,我們偷偷呼吸
讓所有的傷口生鏽。
世界是曲折的貨櫃屋,左右對稱的窗
邊框鋒利,時光來回流轉
像枚銀製的書籤,殘忍地切割出隱喻
清晨醒來,逆著光替植物澆水
看著世上的意義逐漸朗現
此刻所有人的提問都得到解答
某種秩序規範著生命
有如法喜遍佈,雨露均霑;
我仍寧願是頑固的業障
在輪迴裡憂傷,像生鏽的容器
漏著水直到死亡。
清晨醒來,盥洗死去的念頭
重新安置自己——刀叉橫著碗盤
安靜進食,與自己妥協。將所有的缺口
填上疲憊的卡榫:鑰匙、螺絲、瓶蓋……
(假裝自己未曾受傷,像不鏽的門鎖著時光。)
2014教育部文藝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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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澤
特別的靈感點子:一個年輕詩人想到對鐵器作一番詩的沉思。是的,鐵器,不是風花雪月,任何其他東西或主題。說穿了,詩人對鐡器的沉思其實也是對生命的有限的冥想。詩人拿鐵器來比喻肉身,但一堅硬一柔軟,似乎風馬牛不相及,卻是一個充滿張力的巧喻──接近古典英詩中所謂的「形上巧喻」(metaphysical conceit)。年輕詩人因鐵器起興,它貫穿全詩詩意,不是一件容易事。透過鐡器及一連串與鐵器相関相融的意象(生鏽,腐朽,容器,貨櫃屋,銀製書籤),詩人對肉身不得不接受時光與命運考驗這件事作了一番演繹。的確,人活在時光中,不得不與時光妥恊,但這份妥恊或無奈,如詩人在最後告訴自己的,卻也可以轉化成一份深刻的悲劇性自覺:我仍寧願是頑固的業障/在輪迴裡憂傷,像生鏽的容器/漏著水直到死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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